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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学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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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郝铁川 （河南大学法学院教授）
《尚书》中的《尧典》《舜典》《大禹谟》对后世影响、争议较大的事情，就是所谓的尧让位于舜、舜让位于禹、禹让位于皋陶及伯益的“禅让”制度。目前，多数论著、教材都将它解释为一种民主选举制度，笔者经过将之与少数民族的历史资料相参照，认为它不是民主选举，而是一种推荐和任命相结合的制度。
《尧典》记载尧70岁那年，感觉自己年事已高，因此，咨询四方部落的首领：“四方诸侯之长！我在位七十年，你们谁能用我之命，升任我的帝位吧！”四方诸侯之长说：“我们德行鄙陋，不配升任帝位。”尧帝说：“可以明察贵戚，也可以推荐地位低微的人。”众人推荐说：“在下面有一个穷困的人，名叫虞舜。”尧帝说：“是的，我也听说过，这个人怎么样呢？”四方诸侯之长回答说：“他是乐官瞽叟的儿子。他的父亲心术不正，后母说话不诚，弟弟傲慢不友好，而舜能同他们和谐相处。因他的孝心醇厚，治理国务不至于坏吧！”尧帝说：“我试试吧！把我的两个女儿嫁给舜，从两个女儿那里观察舜的德行。”于是命令两个女儿下到妫水湾，嫁给虞舜。尧考察了三年，对舜说：“来吧！舜啊。我同你谋划政事，又考察你的言论，已经三年了，你登上帝位吧！”舜要让给有德的人，不肯继承。
接着，《舜典》记载，后来，舜在尧的太庙接受了册命。舜辅助了尧帝二十八年后，尧帝逝世了。舜三十岁时被征召，施政二十年，在帝位五十年。
接着，《大禹谟》记载，帝舜道：“禹，你来！我居帝位已经三十三年了，如今已到老耄昏聩的时期，掌握这样繁忙的政事委实感到疲倦。你平日是从不懈怠的，今后要接替我总管众民啊！”禹连忙答道：“我的品德不能胜任，人民不会依从我的，不如皋陶勇往力行，积极种德，德泽普及下民，民众都怀念他。”但过了一段时间，帝舜最后断然地说：“不！只有你合适。”于是，禹在尧庙里接受了摄政的委命，率领百官行礼，像当年舜受命摄政时一样。
禹在位时，本来也不传其子启。当时人们推荐了皋陶为继位人；不久，皋陶死，又举皋陶的儿子伯益为继位人。禹死之后，其子启夺伯益位而自立，各位部落首领推荐，现任部落联盟首领任命（册命），后人称之为禅让制度被废止。
看完《尚书》的上述记载，人们很难说这是一种选举制度，而是一种推荐制度。推荐和选举都是指按照一定规则产生某种人员的行为。但是它们在选择方式、适用范围等方面有所不同。第一，推荐是指在被提名人员范围内，由组织或个人向领导机构推荐人选，然后由领导机构进行审核、决定是否予以确认的过程；选举则是在较大范围内公开选拔标准，通过投票来选择、决定合适的人员。第二，选举是选择自己被选或自荐，自身参与其中，可以自己选举自己，可以被选举；而推荐是选择他人，自身不参与。第三，选举的候选人范围一般有限定，选举者是一批人，而非一个人；推荐的候选人范围没有限定，可以是一批人，也可以是一个人。简而言之，推荐人没有决定权，其推荐结果并非最终结果，还需要上司最后决定；而选举人则有决定权，其选举结果一般就是最终结果。
因此，《尚书》中记载的所谓禅让制度，不是什么民主选举制度，而是一种推荐和任命相结合的制度。尧让大家推荐，最后由他册命决定，舜、禹莫不如此。
那么，这样如此清楚易见的事实，为什么还有学者把“禅让”说成是民主选举制度呢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，就是生搬硬套恩格斯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关于军事民主制时期的军事首领是由选举产生的论述。恩格斯是依据西方古代社会的一些史料而作出那一结论的，但不同地区的历史往往千姿百态，尤其是在资本主义产生之前的古代社会。
从宋兆麟、黎家芳、杜耀西合著的《中国原始社会史》一书可知，我国云南过去处于原始社会军事民主制时期的少数民族，有些军事首领是选举产生的，但也有一些是临时推举产生的，战事一结束，军事首领和组织就宣告解散。例如，云南景颇族进入了阶级社会，出现了经常组织侵略战争的领头人，他不充实劳动生产，专靠挑动侵略掠夺为生，事前谁要准备对外侵略掠夺，要事先找他商量，由他组织发动战斗时，他手执刀矛和猪皮盾冲锋在前，吉作（即小兵们）手持武器，身缠树皮，藤条紧随其后。到达敌寨之后，牵牛拉马，有时还将村寨焚毁一空。如果对方有防备，即发生冲突，恶战一场，对方如果没有准备，未发生战斗，将牛马拉出后，鸣枪示威，并砍下一条牛尾巴插在路上。追来的人发现牛尾，即知是侵略掠夺挑衅，而不是一般抢劫，也就不再追赶了。但是，虽然出现了有组织战争的军事首领，却没有形成专业的军队和严密的军事组织，军事首领不是专职的，战士也不是职业化的士兵，战争一旦结束，军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，随即解散。因此，无论从军队的组织形式和作用，战士的来源和动员形式，还是从对战利品的分配、俘虏的处理办法来看，都不具有恩格斯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里所讲的军事民主制的特点。
因此，研究法制史，应该论从史出，而非用已有某一论断剪裁史实，生硬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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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《尚书》中的“禅让”是一种推荐和任命相结合的制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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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（ 2024-08-21 ） 稿件来源： 法治日报法学院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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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郝铁川 （河南大学法学院教授）
《尚书》中的《尧典》《舜典》《大禹谟》对后世影响、争议较大的事情，就是所谓的尧让位于舜、舜让位于禹、禹让位于皋陶及伯益的“禅让”制度。目前，多数论著、教材都将它解释为一种民主选举制度，笔者经过将之与少数民族的历史资料相参照，认为它不是民主选举，而是一种推荐和任命相结合的制度。
《尧典》记载尧70岁那年，感觉自己年事已高，因此，咨询四方部落的首领：“四方诸侯之长！我在位七十年，你们谁能用我之命，升任我的帝位吧！”四方诸侯之长说：“我们德行鄙陋，不配升任帝位。”尧帝说：“可以明察贵戚，也可以推荐地位低微的人。”众人推荐说：“在下面有一个穷困的人，名叫虞舜。”尧帝说：“是的，我也听说过，这个人怎么样呢？”四方诸侯之长回答说：“他是乐官瞽叟的儿子。他的父亲心术不正，后母说话不诚，弟弟傲慢不友好，而舜能同他们和谐相处。因他的孝心醇厚，治理国务不至于坏吧！”尧帝说：“我试试吧！把我的两个女儿嫁给舜，从两个女儿那里观察舜的德行。”于是命令两个女儿下到妫水湾，嫁给虞舜。尧考察了三年，对舜说：“来吧！舜啊。我同你谋划政事，又考察你的言论，已经三年了，你登上帝位吧！”舜要让给有德的人，不肯继承。
接着，《舜典》记载，后来，舜在尧的太庙接受了册命。舜辅助了尧帝二十八年后，尧帝逝世了。舜三十岁时被征召，施政二十年，在帝位五十年。
接着，《大禹谟》记载，帝舜道：“禹，你来！我居帝位已经三十三年了，如今已到老耄昏聩的时期，掌握这样繁忙的政事委实感到疲倦。你平日是从不懈怠的，今后要接替我总管众民啊！”禹连忙答道：“我的品德不能胜任，人民不会依从我的，不如皋陶勇往力行，积极种德，德泽普及下民，民众都怀念他。”但过了一段时间，帝舜最后断然地说：“不！只有你合适。”于是，禹在尧庙里接受了摄政的委命，率领百官行礼，像当年舜受命摄政时一样。
禹在位时，本来也不传其子启。当时人们推荐了皋陶为继位人；不久，皋陶死，又举皋陶的儿子伯益为继位人。禹死之后，其子启夺伯益位而自立，各位部落首领推荐，现任部落联盟首领任命（册命），后人称之为禅让制度被废止。
看完《尚书》的上述记载，人们很难说这是一种选举制度，而是一种推荐制度。推荐和选举都是指按照一定规则产生某种人员的行为。但是它们在选择方式、适用范围等方面有所不同。第一，推荐是指在被提名人员范围内，由组织或个人向领导机构推荐人选，然后由领导机构进行审核、决定是否予以确认的过程；选举则是在较大范围内公开选拔标准，通过投票来选择、决定合适的人员。第二，选举是选择自己被选或自荐，自身参与其中，可以自己选举自己，可以被选举；而推荐是选择他人，自身不参与。第三，选举的候选人范围一般有限定，选举者是一批人，而非一个人；推荐的候选人范围没有限定，可以是一批人，也可以是一个人。简而言之，推荐人没有决定权，其推荐结果并非最终结果，还需要上司最后决定；而选举人则有决定权，其选举结果一般就是最终结果。
因此，《尚书》中记载的所谓禅让制度，不是什么民主选举制度，而是一种推荐和任命相结合的制度。尧让大家推荐，最后由他册命决定，舜、禹莫不如此。
那么，这样如此清楚易见的事实，为什么还有学者把“禅让”说成是民主选举制度呢？其中一个重要原因，就是生搬硬套恩格斯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关于军事民主制时期的军事首领是由选举产生的论述。恩格斯是依据西方古代社会的一些史料而作出那一结论的，但不同地区的历史往往千姿百态，尤其是在资本主义产生之前的古代社会。
从宋兆麟、黎家芳、杜耀西合著的《中国原始社会史》一书可知，我国云南过去处于原始社会军事民主制时期的少数民族，有些军事首领是选举产生的，但也有一些是临时推举产生的，战事一结束，军事首领和组织就宣告解散。例如，云南景颇族进入了阶级社会，出现了经常组织侵略战争的领头人，他不充实劳动生产，专靠挑动侵略掠夺为生，事前谁要准备对外侵略掠夺，要事先找他商量，由他组织发动战斗时，他手执刀矛和猪皮盾冲锋在前，吉作（即小兵们）手持武器，身缠树皮，藤条紧随其后。到达敌寨之后，牵牛拉马，有时还将村寨焚毁一空。如果对方有防备，即发生冲突，恶战一场，对方如果没有准备，未发生战斗，将牛马拉出后，鸣枪示威，并砍下一条牛尾巴插在路上。追来的人发现牛尾，即知是侵略掠夺挑衅，而不是一般抢劫，也就不再追赶了。但是，虽然出现了有组织战争的军事首领，却没有形成专业的军队和严密的军事组织，军事首领不是专职的，战士也不是职业化的士兵，战争一旦结束，军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，随即解散。因此，无论从军队的组织形式和作用，战士的来源和动员形式，还是从对战利品的分配、俘虏的处理办法来看，都不具有恩格斯《家庭、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》里所讲的军事民主制的特点。
因此，研究法制史，应该论从史出，而非用已有某一论断剪裁史实，生硬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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