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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学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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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江隐龙
清朝曾先后举办过四次规模宏大的千叟宴。众多耆老自全国各地千里迢迢前往京城参加这一盛宴,以求一睹圣上容颜;皇帝为了回应民心,在“请客吃饭”之余自然也不忘给予参会的耆老丰富的赏赐。在这些赏赐中,有一样器物殊为别致,那就是鸠杖。鸠杖是指杖首刻有鸠鸟的手杖,老人步履蹒跚,赐杖以助行走似乎顺理成章,但鸠杖可不仅仅是一柄华丽的手杖而已。 从“鹰化为鸠”到“三老五更” 关于鸠,早在《周礼·夏官司马》中便有记载:“中春罗春鸟,献鸠以养国老,行羽物。”东汉郑玄在注解时更进一步地解释了鸠与养老之间的关系:“是时鹰化为鸠,鸠与春鸟,变旧为新,宜以养老,助生气。” “鹰化为鸠”是惊蛰的第三候,自然界中鹰与鸠一隐一现,正合郑玄所说的“变旧为新”,于是又引申出养老的含义。除了郑玄的解释,《后汉书·礼仪志》中提到了另一种说法:“鸠者,不噎之鸟也,欲老人不噎。”这两种解释孰对孰错已无法判定——或许它们都是后人的臆测,但这种矛盾本身就证明了鸠宜养老的习俗古已有之,绝非源于刘邦“异此鸟”的情感因素。 杖同样很早就与老者相联系,《礼记》中有不少相关记载,如《礼记·月令》中有“是月(仲秋之月)也,养衰老,授几杖,行糜粥饮食”;《礼记·曲礼上》有“大夫七十而致事。若不得谢,则必赐之几杖”“谋于长者,必操几杖以从之”等。“几杖”即坐几与手杖。既然杖是君主赐予老者的特殊礼遇,而鸠又有着“宜以养老”的文化意涵,那将鸠刻于杖上的做法就不足为奇了。 据《礼记·文王世子》所载,周朝已经建立了“三老五更”制度,注疏云:“三老五更各一人也,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。天子以父兄养之,示天下之孝悌也。名以三五者,取象三辰五星,天所因以照明天下者。”从中可以看到周天子设立的“三老”“五更”只能由致仕(退休)的老者担任,周朝借此举以示孝悌之义,其中大有道德教化的成分。 汉朝王杖制度的起与落 尊老制度的第一个高峰出现在汉朝,有其历史的必然性。为避免重蹈秦之覆辙,汉朝最终选择了相对柔和宽松的政策,“以孝治天下”成为这一倾向的代表。秦朝所崇尚的法家思想有较强的利己主义色彩,由此造成了十分严峻的养老及社会问题,在这一层面,汉朝大力提倡“老有所养”的尊老思想,无疑对尽快平定秦末乱世起到了积极作用。 在这样日益浓烈的尊老氛围下,鸠杖终于在制度层面登上历史舞台。本始二年(公元前72年),汉宣帝刘询实行王杖制度,王杖的形制正是鸠杖:“高年赐王杖,上有鸠,使百姓望见之,比于节。”汉朝官员出行持节为凭,王杖能“比于节”,几乎意味着王杖的持有者仅凭年长便有了半个官员的地位。东汉时期,王杖制度进一步细化。《后汉书·礼仪》中记载:“年始七十者,授之以王杖,餔之糜粥。八十九十,礼有加赐。王杖长九尺,端以鸠鸟为饰。” 从制度层面来看,“年始七十者,授之以王杖”并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,但实际上是否能推行到所有老者,尚难判定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,通过汉朝的王杖制度,鸠、杖与老者的联系从文化层面正式上升到制度层面,这种升华最终使三者之间的文化联系更为紧密。 清朝集大成的尊老制度 随着朝代更迭,鸠杖渐渐从庙堂的话语体系中淡出,明清两朝设虚职“寿官”,但受赐的老者并未被授予鸠杖,而是以冠带代之。那是不是鸠杖从此便在朝堂之中消失了呢?将视线回转至千叟宴的赏赐清单便能得到答案。而清朝所“复兴”的不仅仅是鸠杖,更带来了中国尊老制度的第二个高峰。 清朝统治者一开始就制定了极为优渥的尊老制度,顺治帝即位时便下诏,军民中七十以上的允许留一男丁侍养,免杂派差役;八十以上的赏赐绢一匹、帛一斤、米一石、肉十斤;九十以上的加倍赏赐。这份诏书在形式上有着明显的汉族传统色彩,但在力度上明显有所加强——针对七十岁以上老者的优待不分官民,而且随着耆老年龄的增加而赏赐越多,这一点纵然如“以孝治天下”的汉朝也未曾做到。 在尊老氛围如此浓烈的背景下,清朝重新拾回鸠杖这一尊老器物就不足为奇了。不过鸠杖在清朝花样繁多的尊老赏赐中远算不上突出,宫廷的千叟宴、民间的百岁人瑞坊,都更具清朝特色——对于受赐者来说,也更“实惠”。 其中,千叟宴虽然规模庞大,但未成定制,乾隆之后画上了休止符;而普罗大众的百岁人瑞坊背后则有一套完整的尊老制度。清朝陈康祺在《郎潜纪闻》中所记,清朝有寿民、寿妇达百岁者,均由当地省督抚题请恩赏,奉旨给匾、建坊,以昭人瑞。这里的“人瑞”特指年过百岁者。与百岁人瑞坊相应的是三十两建坊银,而且建坊银还会随着老者年岁的增长而翻倍。 在中国数千年的尊老制度中,鸠杖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存在。它背后沉淀着三代早已模糊的尊老古制,一度在汉朝登上“神坛”,又在清朝逐渐“泯然众器”。不过无论朝代之间的起起落落如何,鸠杖的寓意早已跳出庙堂,获得了顽强的生命力。杖首鸠不语,悠然千年期。当“三老五更”制度、王杖制度、千叟宴均已为历史的尘埃时,鸠杖经历的岁月,本身或许就是尊老最好的代名词吧。 (文章节选自江隐龙《法律博物馆:文物中的法律故事(中华馆)》,中国法制出版社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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杖首鸠不语:一柄手杖背后的尊老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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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2022-02-09 ) 稿件来源: 法治日报法学院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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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为青铜鸠杖,绍兴市柯桥区博物馆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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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江隐龙
清朝曾先后举办过四次规模宏大的千叟宴。众多耆老自全国各地千里迢迢前往京城参加这一盛宴,以求一睹圣上容颜;皇帝为了回应民心,在“请客吃饭”之余自然也不忘给予参会的耆老丰富的赏赐。在这些赏赐中,有一样器物殊为别致,那就是鸠杖。鸠杖是指杖首刻有鸠鸟的手杖,老人步履蹒跚,赐杖以助行走似乎顺理成章,但鸠杖可不仅仅是一柄华丽的手杖而已。 从“鹰化为鸠”到“三老五更” 关于鸠,早在《周礼·夏官司马》中便有记载:“中春罗春鸟,献鸠以养国老,行羽物。”东汉郑玄在注解时更进一步地解释了鸠与养老之间的关系:“是时鹰化为鸠,鸠与春鸟,变旧为新,宜以养老,助生气。” “鹰化为鸠”是惊蛰的第三候,自然界中鹰与鸠一隐一现,正合郑玄所说的“变旧为新”,于是又引申出养老的含义。除了郑玄的解释,《后汉书·礼仪志》中提到了另一种说法:“鸠者,不噎之鸟也,欲老人不噎。”这两种解释孰对孰错已无法判定——或许它们都是后人的臆测,但这种矛盾本身就证明了鸠宜养老的习俗古已有之,绝非源于刘邦“异此鸟”的情感因素。 杖同样很早就与老者相联系,《礼记》中有不少相关记载,如《礼记·月令》中有“是月(仲秋之月)也,养衰老,授几杖,行糜粥饮食”;《礼记·曲礼上》有“大夫七十而致事。若不得谢,则必赐之几杖”“谋于长者,必操几杖以从之”等。“几杖”即坐几与手杖。既然杖是君主赐予老者的特殊礼遇,而鸠又有着“宜以养老”的文化意涵,那将鸠刻于杖上的做法就不足为奇了。 据《礼记·文王世子》所载,周朝已经建立了“三老五更”制度,注疏云:“三老五更各一人也,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。天子以父兄养之,示天下之孝悌也。名以三五者,取象三辰五星,天所因以照明天下者。”从中可以看到周天子设立的“三老”“五更”只能由致仕(退休)的老者担任,周朝借此举以示孝悌之义,其中大有道德教化的成分。 汉朝王杖制度的起与落 尊老制度的第一个高峰出现在汉朝,有其历史的必然性。为避免重蹈秦之覆辙,汉朝最终选择了相对柔和宽松的政策,“以孝治天下”成为这一倾向的代表。秦朝所崇尚的法家思想有较强的利己主义色彩,由此造成了十分严峻的养老及社会问题,在这一层面,汉朝大力提倡“老有所养”的尊老思想,无疑对尽快平定秦末乱世起到了积极作用。 在这样日益浓烈的尊老氛围下,鸠杖终于在制度层面登上历史舞台。本始二年(公元前72年),汉宣帝刘询实行王杖制度,王杖的形制正是鸠杖:“高年赐王杖,上有鸠,使百姓望见之,比于节。”汉朝官员出行持节为凭,王杖能“比于节”,几乎意味着王杖的持有者仅凭年长便有了半个官员的地位。东汉时期,王杖制度进一步细化。《后汉书·礼仪》中记载:“年始七十者,授之以王杖,餔之糜粥。八十九十,礼有加赐。王杖长九尺,端以鸠鸟为饰。” 从制度层面来看,“年始七十者,授之以王杖”并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,但实际上是否能推行到所有老者,尚难判定。不过可以确定的是,通过汉朝的王杖制度,鸠、杖与老者的联系从文化层面正式上升到制度层面,这种升华最终使三者之间的文化联系更为紧密。 清朝集大成的尊老制度 随着朝代更迭,鸠杖渐渐从庙堂的话语体系中淡出,明清两朝设虚职“寿官”,但受赐的老者并未被授予鸠杖,而是以冠带代之。那是不是鸠杖从此便在朝堂之中消失了呢?将视线回转至千叟宴的赏赐清单便能得到答案。而清朝所“复兴”的不仅仅是鸠杖,更带来了中国尊老制度的第二个高峰。 清朝统治者一开始就制定了极为优渥的尊老制度,顺治帝即位时便下诏,军民中七十以上的允许留一男丁侍养,免杂派差役;八十以上的赏赐绢一匹、帛一斤、米一石、肉十斤;九十以上的加倍赏赐。这份诏书在形式上有着明显的汉族传统色彩,但在力度上明显有所加强——针对七十岁以上老者的优待不分官民,而且随着耆老年龄的增加而赏赐越多,这一点纵然如“以孝治天下”的汉朝也未曾做到。 在尊老氛围如此浓烈的背景下,清朝重新拾回鸠杖这一尊老器物就不足为奇了。不过鸠杖在清朝花样繁多的尊老赏赐中远算不上突出,宫廷的千叟宴、民间的百岁人瑞坊,都更具清朝特色——对于受赐者来说,也更“实惠”。 其中,千叟宴虽然规模庞大,但未成定制,乾隆之后画上了休止符;而普罗大众的百岁人瑞坊背后则有一套完整的尊老制度。清朝陈康祺在《郎潜纪闻》中所记,清朝有寿民、寿妇达百岁者,均由当地省督抚题请恩赏,奉旨给匾、建坊,以昭人瑞。这里的“人瑞”特指年过百岁者。与百岁人瑞坊相应的是三十两建坊银,而且建坊银还会随着老者年岁的增长而翻倍。 在中国数千年的尊老制度中,鸠杖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存在。它背后沉淀着三代早已模糊的尊老古制,一度在汉朝登上“神坛”,又在清朝逐渐“泯然众器”。不过无论朝代之间的起起落落如何,鸠杖的寓意早已跳出庙堂,获得了顽强的生命力。杖首鸠不语,悠然千年期。当“三老五更”制度、王杖制度、千叟宴均已为历史的尘埃时,鸠杖经历的岁月,本身或许就是尊老最好的代名词吧。 (文章节选自江隐龙《法律博物馆:文物中的法律故事(中华馆)》,中国法制出版社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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